黄河三角洲看鸟记

作者：冯杰

1 标准

【资料图】

来东营黄河三角洲前，中原一位环保人对我言，衡量某个地方的生态环境状况，别看冷冰冰的数字，要直接看实景，就是天空有无飞鸟翱翔，譬如白鹭、野鹤、大雁……鸟类对水质最挑剔，水不干净不会停留。

进入黄河三角洲的路上，我看到草滩上空不时掠过阵阵飞鸟，像大地音符，它们比数字真实。

一路上还捎带看到多种植物，最多的是柽柳，我在新疆、河南等地都见过柽柳，我们叫它“红柳”“三春柳”。柽柳的枝条或种子从黄河上游漂流下来，随河而生，在黄河入海口的三角洲发芽生根。

我问营口市树是什么？回答是槐树。原因是槐树为当年上山下乡的知青栽种的。我问，为啥不用红柳？

2 蓑羽鹤

蓑羽鹤，当地俗名“闺秀鹤”。

它在黄河三角洲的鸟类里不是主流，属于小众群体，鸟类专家说，平时除繁殖期成对活动外，蓑羽鹤多呈家族或小群活动，有时还单只活动，在河边浅水处或水域草甸上漫步，远看像一位行走者在边走边叼着东西。

蓑羽鹤善奔走，性胆小机警，喜欢远远地避开人类。它不愿与其他鹤类合群，有点像大自然里独自抒情的田园诗人。

蓑羽鹤春季迁徙到达东北或内蒙古，秋季南迁，成家族群或小群迁飞。食性主要以各种小型鱼类、虾、蛙、蝌蚪、植物嫩芽、嫰叶、草子为食，播种期也会吃玉米、小麦等农作物。我在北中原黄河滩听农民抱怨，说这种鸟吃粮食，糟蹋庄稼，还不能打它，因为它数量少，是受国家保护的鸟类。黄河两岸农民朴实，也理解鸟。

有一年，当地林草局收到村民送来的一只中毒的蓑羽鹤，因误食了拌农药的种子，全身打蔫。局长想让我喂养，还开玩笑说雅士养鹤，梅妻鹤子。他们养了几天情况好转，还没等让我喂养，那只蓑羽鹤提前飞走了。

今日在东营黄河三角洲，忽然又看到它，如故友相逢。

3 老等

有人把它叫做“等鱼”，小时候小伙伴都叫它“老等”，有时候也会用来形容干事慢的同学。相比起来，还是叫“老等”显得亲切。“等”一词里，有隐藏时间、储存时光的概念，可等风、等人、等流水、等机遇。“老等”一直在黄河三角洲等我，等了我四十多年，等我来和它一起看海，看一条苍茫的大河如何历尽沧桑远道入海。老等闭目养神的状态，让人往往误会，它是在亲近大河还是藐视大河？

千万别以为它在瞌睡，当鱼游到它身边，老等会猛地一机灵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，把鱼叼在嘴中。老等并不是在憨等，等待里保持一份清醒和智慧。

它把混沌和机警混合一起了，像是水上的哲学家。

老等学名苍鹭，和其他鸟类相比，它性格孤僻，严冬时节在沼泽边可以看到它独立寒风。八大山人、石涛笔下都画过苍鹭。我也画过黄河岸边的苍鹭。它在黄河两岸来回飞翔，眼前这一只就是我少年时画过的那一只老等，它冲破宣纸飞了出来。

苍鹭是黄河鸟类里最有耐心的鸟，与水对视，一动不动，颈常曲缩于两肩之间，或一脚站立，另一脚缩于腹下，可达数小时之久而不动。孔子说“子在川上曰，逝者如斯夫”的“子”，我认为可以用来形容老等。苍鹭看似温柔木讷，面对食物流露的吃相却很凶猛，能把很大的鱼吞到肚里。古罗马人视苍鹭为占卜鸟，根据它的鸣叫来判断吉凶。恰好看《参考消息》，上面说以色列正制造一种先进的战斗机，就叫“苍鹭”。名字和风平浪静的河流有落差。

在东营黄河口鸟类科普乐园，我第一次近距离观察苍鹭：鸟身细瘦，上半身主色为灰，腹部为白色，过眼纹及冠羽是黑色，飞羽、翼角及两道胸斑黑色，头、颈、胸及背白色。听它突然叫起来，呱呱声近似鹅叫。

陪同的山东诗人说，山东女诗人李清照，一千多年前写的“争渡，争渡，惊起一滩鸥鹭”，就是眼前的苍鹭 。

在黄河三角洲保护区的铁笼里，现在的老等们不用再等了，每到固定时间，管理员会提着水桶，按时送上食物。

难道它一辈子都是在等待这个故事吗？

4 白鹭飞

来之前，我正读诗人沃尔科特的诗集代表作《白鹭》。里面有关于白鹭的诗句，“这些浑身洁白、鸟喙橙黄的白鹭多么优雅，每只都像一个潜行的水罐，茂密的橄榄林”。诗人在色彩里找到白鹭意象。杜甫更直接，干脆把白鹭贴在蓝天，“两个黄鹂鸣翠柳，一行白鹭上青天”。

到东营才知道，白鹭是一种泛称，白鹭分多种，白鹭属共有13种鸟类，其中大白鹭、中白鹭、小白鹭和雪鹭四种体羽皆是全白，通称白鹭。

白鹭羽毛有很高的经济价值，古代东方人喜欢用它来装饰衣服，西方人则喜欢用它来点缀女帽。白鹭喜欢群居，我看过一个纪录片，一树上开满的都是白鹭，像银色月亮。群居很容易被人大量捕捉，导致野生白鹭数量锐减，曾经一度陷入灭绝风险 。

在东营黄河三角洲的白鹭，它的意义不仅代表蓝天诗意，还被赋予另一种象征：白鹭是水质的检验员，有它出现，说明水生态良好。

5 天鹅故事

如今，黄河三角洲鸟类保护区的功能是集救护、繁育、科普为一体的大型开放式鸟类乐园。在这里不仅可以近距离观赏到多种珍稀鸟类，还可以了解鸟类的习性，学习鸟类知识，提高爱鸟护鸟意识，是给青少年科普教育的好场所。

保护区讲解员孙彬酌讲了一个人鸟相亲的故事。

2007年冬天，一只小天鹅翅膀受伤折断，不能起飞，鸟类救助站的鸟类驯养师李建发现它，带回去细心照顾三个月，小天鹅得以幸存。因全身雪白，李建给它起名“小雪”，小雪翅膀虽然痊愈，却再也飞不起来。

在三个月的朝夕相处里，人鸟相亲，“小雪”和李建之间产生感情与默契。只要远远地看见李建来，它都会热情鸣叫。孙彬酌说，更离奇地是有一次，李建回家休假，不知情的小雪每天仍然来到宿舍门前，用嘴巴不停地敲门。李建听说后，急忙提前结束假期返回。

它在救助站如今生活了16年。我们走到笼子前，看到里面静静立着一只飞不起来的白天鹅，它就是“小雪”。孙彬酌说：你只要喊一声“老李回来了”，它马上会起来叫着迎接。

我喊了一声“老李回来了！”果然，这只天鹅站起来鸣叫，往笼子口奔去。

它失望的是，我不是老李。

6 东方白鹳

东营的市鸟是白鹳，准确地说，叫东方白鹳。

进入黄河三角洲自然保护区，车子在三角洲芦苇丛里的一条小路行驶，天空白鹳飞翔，像携带着片片白云。看到很多电线杆顶端筑着鸟巢，三三两两，上面站立着白鹳鸟。

小孙说，从远处看那些鸟巢很小，走到近处其实很大，大的鸟巢甚至两三米长。

听来奇怪，黄河边的东方白鹳不会游泳。它属于大型涉禽，必须站着啄食。对它们而言，最佳觅食的水深在15厘米左右。部分湿地需要承担蓄水功能，常年水位较高，候鸟迁徙季时如不及时调整，会导致东方白鹳到达后无法在区域内停留。

东营黄河三角洲湿地是全球最大的东方白鹳繁殖地。翻看资料，说2005年统计东方白鹳只有2巢7只雏鸟，2022年增加到152巢470只雏鸟，到现在累计成功繁殖雏鸟2748只。

学者对白鹳研究多，研究东方白鹳少，中国从20世纪80年代后期使用东方白鹳这一名称。 东方白鹳体态优美，鸟嘴呈黑色，长而粗壮，十分坚硬。眼睛周围和喉部是朱红色，身上羽毛为纯白色，翅膀宽而长，腿长为鲜红色，飞翔时颈部向前伸直，双腿伸到尾羽后面，造型优美。黄永玉有一套邮票就是画的东方白鹳。东营把它当作市鸟，得天独厚。

7 筑巢和闪电

无边的草地里架着一排排电线杆，鸟巢像电杆上结的果实。

白鹳不会在树上筑巢，电线杆荒废后，人们干脆让白鹳在上面筑巢，成为草地的风景片段。

一年夏天，黄河滩上电闪雷鸣，雷电把一个鸟巢击中，鸟巢里大小五只鸟被电死，只剩下一只小白鹳存活下来，救护人员把它救了起来，重新搭了鸟巢，后来小白鹳能飞翔了，临走前，还特意在鸟巢前徘徊几周，才最后消失。

在多种鸟类里，有的鸟作别还相见，而出飞的小白鹳一走就和母亲永远作别，母子从此各在世间，永不相见。这结果听起来让人唏嘘。

在黄河文化馆，我看到一本摆放的书籍《黄河三角洲鸟类》，拍照后马上从网上购置。三天后回到河南，这本和黄河三角洲有关的鸟书竟比我提前到达。想到苏东坡在河南写过的诗“泥上偶然留指爪，鸿飞那复计东西”，人生无常，鸟生无常，人鸟都属雪泥鸿爪，像黄河三角洲作别父母的东方白鹳。

8 栖息和口音

在东营，我看资料。黄河三角洲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横跨全球9条鸟类迁徙路线的东亚—澳大利西亚和环西太平洋两条线路，每年这里南来北往的鸟类数百万只，被国内外鸟类专家称为“鸟类天堂”和“鸟类国际机场”，是鸟类迁徙的重要中转站。

这次采风见到曾在东营生活多年的诗人张中海老兄，早年写乡土诗，去年写过一部《黄河传》，他对东营变化深有感触，还发给我这部书的电子版。

资料上说黄河三角洲近年来得益于水系连通、外来入侵物种治理、底栖生物恢复保护等措施，湿地生态好转。三角洲植物从393种增至685种，其中野生种子植物193种。鸟类由187种增至373种，国家一级保护鸟类由1992年5种增加到现在26种，国家二级保护鸟类由27种增加到65种。

黄河三角洲有很多像“老李和小雪”的故事，人鸟互补，在齐鲁大地相处和谐。这片鸟类迁徙的“加油站”，让迁徙的众鸟流连忘返，让它们深深眷恋，后来，一只一只的鸟拥有黄河户籍，沾染着三角洲湿地的口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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